写在申请季的尘埃落定之前

  在欧洲一个月,旅行的忙碌和新鲜感冲淡了些postdoc申请季的焦虑。身处另一个大洲时,美国的事遥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焦虑感少了些近在咫尺的施展空间,不再压在人心头喘不过气。这个月被美食遍地的意大利西班牙刷新了对欧洲食物的认知,走走停停的间歇读了不少书,了解了许多新的艺术,甚至见了些新的朋友。又到了人生状态应该急剧变化的节点,许许多多想法在脑海中划过、停留、回旋……

Venice

岁末威尼斯的光与影

paris

在巴黎匆匆两日,尝了些经典法餐

italy

给意料跪了,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披萨/意面/冰淇淋...只能说回去就学起来orz

spain

西班牙的吃吃喝喝令人惊喜,是个用心对待食物的地方!!!

  申请季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有志于学术道路的PhD,往往从博士之初就开始蓄力,或是更早到本科阶段便进入了博士期间相关的研究领域。PhD前4-5年,发表研究成果,交流学术成果,为博士毕业后的职位申请铺垫,这便是一个academia track的博士生典型的成长道路。我所在的天文/天体物理方向的博士后申请季虽然集中在每年9月-2月中旬,然而竞争的压力却贯穿了整个博士期间。如果非要给申请季一个明确的开始时间,我大概会说是8月中旬——这之前我先后访问了伯克利和南湾的UCSC,回到哥伦布后感觉到焦虑水平的骤然上升——这便是申请季开始的讯号。我与湾区气场不和——这大概是2022年我终于来到这个地方所得出的结论。在湾区做学术的朋友大多感到金钱方面的压力,热闹的硅谷似乎与安静寂寞的书桌天然地不兼容,而身处科技行业的人又不免在这个缺乏diversity的地方过着如此相似的生活。我心中关于湾区的美丽图景很快破灭了,对在这里做学术倍感压力,又难以想象自己会成为high-tech行业的一员加入拿包买房安家落户的大军——这样的生活自然是安稳愉快的,也是许多人所向往的,但我内心总能清晰地感到这不是现在的我最想要的。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又能如何呢?身边人十有八九已经成功或是在转码/ds/quant的路上,我喜欢做研究,但这也是条越走越孤独的路。更不用说学术界不是想留就能留下,残酷激烈的竞争还要持续多年,说不定业界比学术界更乐意收留我呢?我知道我从来是个纯度90.2%的理想主义者,但这番是否要跟现实trade off的debate来得出乎意料,我有些不知所措。临近申请季,却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回到哥伦布后的一个下午,在办公室我终于意识到我无法独自handle这些复杂的现实状况和种种压力trigger的极度焦虑,随即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自此拉开申请季的序幕。

  事实证明therapy大概是我过去几年做过最好的选择之一,我和Mariah(我的therapist)从成长经历开始聊,又具体到缓解焦虑的一些技巧,睡眠,原生家庭,社交,感情。我开始明白心理咨询是关于帮助我了解我自己,提醒我、引导我去选择那些会让我更快乐的生活方式。而申请的焦虑随着申请季的逐渐推进、一份份材料的提交竟然在逐渐减弱——也许人最不喜欢的是uncertainty,当这些uncertainty逐渐变成certainty,即使不是那么让人满意的结果,也不再是令人恐惧的事。自那以后到等待申请季尘埃落定的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反复思考中我与其说是找到了部分问题暂时的解决方案,不如说是找到了一个心理上相对舒适的躺平策略。对于申请的位置,我决定接下来几年要去大城市生活,于是几乎只投了位于LA,湾区,纽约,波士顿这几处学术实力在tier 1的学术机构。采取这样相对极化的策略一方面觉得接下来该去个可以好好展开生活的地方——我热爱身处人群之中,作为内向型人格倒不是多么想要与人interact,但我总能感到从人间烟火气、忙忙碌碌的人群中获得某种愉快。另一方面觉得如果要长久考虑做学术,在博后阶段去一个top的地方似乎是唯一可走的道路。至于这个策略的成功与否,那尽力做好可以做的,其他交给别人决定吧。最近从一本书中学会的一个重要概念是“be compassionate with yourself”(偏题:此书是《How to not die alone》,看完后我直接给单身的朋友按头安利,作者可能是真心想帮大家找对象的❤️❤️❤️(想起在哥伦布打开小软件划5下人没了的情形,我又沉默了)),做为中国出身的做题家似乎总是擅于鼓励自己去超越,遇到挫折也咬牙坚持下去。但这个申请季我逐渐学会在心理上准备好面对不尽人意的结果,原谅自己没有做得完美,准备好放弃学术理想,试着体谅自己——大概我的mental health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继续这样疲惫的旅程了。我想人在心理上总是倾向于不要做出改变的,我需要足够的时间为申请失利后能够move on做好心理铺垫。那之后呢?两周后的我如果有offer大概在学引力波的data analysis,没有的话应该在学machine learning准备转行了。这一系列的思考和计划大概是我近几年里对未来所做出最现实最决绝的抉择,we will see.

slogan

我与office mate写在窗上的申请季slogan,他的是“JUST NEED ONE”,我写了个“WHATEVER”,反映出我早早躺平的心态

  想得更长远些,回国是回不去了,移民的话又总觉得美国这个国家不值得人去承受繁琐手续和多年等待中的种种不便。在欧洲觉得这里光是旅游而言体验实在太好了,但要不要考虑定居在这里呢?还有加拿大或者别的国家要考虑吗?一直问到“我是否想要settle down”这个问题,才觉得当下的我好像还没有安定下来的mindset,或是我没有勇气独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总是把人生看做一场冒险,在物理学的旅途上走了十年,时至今日我依然想知道通关成为教授,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什么样的体验。如果这段旅程要在此处戛然而止,我似乎暂时并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是我会热爱的下一场冒险。于是就这样被现实推着走,可以想见到某个时刻“好像最好也只能这样了”才终于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或是遇到某个人终于把种种可能变作那一种可能。一向努力掌握自由生活的主动权的本人,到了这个时刻,内心希望的反而是某种外力推动我去做出看起来“不得不”的选择。

  我觉得自己的成长拥有许多privilege,我也许不是最幸运的,但在大多数重要的时间里得到了太多人无私的帮助和支持,他们让我体会到世界的温柔,让我在狂风骤雨中在被偶尔的冷漠残忍灼伤后还有能量去治愈自己往前走,让我成长为我自己。但是自己一直在象牙塔里读书做研究,写一些没有太多人看得懂的论文,跟现实世界的距离似乎过于遥远(尽管这是我自15岁以来一直梦想做的事),而从来没有认真地回报这些温柔和善意,做一些对他人和世界有真正帮助的事情(比如帮助女性、帮助弱势群体、促进社会平等)。又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最终目光所及也不过是纠结于“继续做学术”或“把自己卖给一家公司”这样营营碌碌的选项。也算是到了20几岁的下半段,猛然察觉到人生的可能性渐渐流失了,好像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会如何完全取决于现在的选择。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才二十几岁啊,这个星球上有那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我不了解的人和事,我未曾探索过的可能性,我怎么知道十年或二十年后的那个自己会肯定现在所做出的决定呢?我总隐隐约约感到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会突然去做跟现在所做的和主流道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实现一个INFP的终极进化 XD

  有时想到生死,觉得人生短暂,把所有时间拿来仰望星空也嫌不够,而又害怕那样未免太过孤独。我永远想不明白在这茫茫的世间,我们偶尔感到的那些深刻的联接,为何他人能够轻易地淡淡舍弃。后来我发现继续向前走的人,大多不是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学会了不再问得这么深。不知道我这样敏感软弱,难以放过自己的人是否终有一天能如此洒脱地向前看。我年少时读到一些书觉得惊为天人,觉得应该是每个人都会被打动的吧。后来发现人与人不一样,原来是我这样的人,才会喜欢这样的书。我有时觉得一些经历让我改变太多了,回过头来看到黑塞和毛姆所写下的那些句子,依然觉得人生应该这样,才知道那些“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还顽固地苟在那里。这个时刻我不知道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我会在哪里,但我可能依然会反反复复读这些书,问自己那些问题,就暂时写到这里吧。

世界上只有两件东西使我们的生活值得苟且,这就是爱情和艺术。我总觉得你我应当把生命视作一场冒险,应当让宝石般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做人就应该冒风险,应该赴汤蹈火,履险如夷。 ——毛姆《人生的枷锁》

“你有时认为自己很奇特,有时谴责自己选择了一条与大多数人不同的路。你必须把这些忘掉。你要注视着火,注视着云,那时一旦内心中的一些声音开始讲话,你就要把自己交给他们,不要先问是否可以那样,也不要问那样是否会讨好你的老师、父亲,或者某一位上帝。要是你在那样做之前先问这问那,那么你就会毁掉你自己。那样一来,你就会被世俗的理法束缚住了,屁股上像是生了根一样,过着单调呆板的生活。”——赫尔曼·黑塞《彷徨少年时》

1/17/2023 1am @ Barcelona, Spain